狄更斯被譽為19世紀英國社會寫實大師，透過通俗適眾的題材對當代社會弊端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，其中《遠大前程》體現出他複雜多變的藝術風格。小說中運用豐富多彩的創作手法，刻畫出生動的人物形象，特別是霧意象的運用，巧妙地揭示工業革命下人心的迷惘與沈淪，穿越金錢物質的迷障，令讀者看見人性的光芒。
美國詩人龐德在《意象主義者的幾個“不”》定義：「意象是一剎那間思想和感情的複合體。」，小說中的意象是以表達狄更斯哲理觀念為目的，以象徵性為主要特徵，呈現出情景交融，虛實相生的形象及誘發讀者審美的想像。首先，霧氣象徵迷茫的人生。作者通過充滿懸念的情節設置在人物的身世與命運上凸顯神秘感。主人公皮普生長於貧困的鄉村家庭，一開始輕易的接受老天的安排，成為一名知足的鐵匠，直到命運的長鍊將他與哈維森小姐及逃犯馬格維契綑綁 ，投入金錢的慾海，才激起他心中無限的波瀾。而霧氣流動便是章首牽引情節的一大推手，在偷食物給逃犯的清晨，「潮濕的冷氣似乎根深蒂固的留在我腳上，就像腳鐐牢固地靠在我正要見的那個人腿上」 ，此刻形象化的霧氣轉化為兩個人命運的聯繫，預示皮普的將來的遠大前程是馬格維契「多年來用他辛苦鑄造的金銀『鐐銬』打扮」 而成的。另一方面，在哈維森小姐的莊園「火爐中散發一陣遲遲不散的煙，彌漫了整個房間，似乎比清晰的空氣還要寒冷，很像我們沼澤上的霧氣」 ，形象化的比喻哈維森所帶來的扭曲價值，如同霧氣瀰漫隨著呼吸腐蝕皮普的心靈 。通過藝術重複的手法，將抽象的主觀情思寄託於具體的客觀物象，使情思得到鮮明生動的表達。霧氣象徵兩人為皮普打造虛無飄渺的遠大前程，如夢似幻卻虛假不實，使其逐漸看不清人性的美好真諦。
再者，霧象徵光明背後的罪惡。19世紀的工業小說中「恐懼暴力是當時作家共同的情感結構」 ，罪惡橫生的倫敦文明如同一隻靜候獵物的龐然巨獸，在霧氣的掩飾下伺機吞噬人心。我發現到書中出現的三組罪犯都伴隨者霧氣行兇，例如：在奧立克襲擊皮普姊姊的夜晚，「大霧瀰漫，又濕又濃」 ，環境中伴隨著嘶啞炮聲的聽覺襯托，奧立克躲在背風處懶散的站著，若無其事的挑釁：「多適合逃跑的夜晚」 。在霧氣的遮掩下罪惡恣意流竄，諷刺著倫敦司法牢籠無法捉捕罪惡的飛鳥。然而若探究奧立克犯行的原因，不難發現當代嫌貧愛富、扒高踩低的社會風氣，促使奧立克憤怒地反撲。此外，馬格維契與康佩生早在日前因集團犯罪結下死仇，兩人在被流放到國外的途中各自脫逃。仇恨像條獵犬穿越隱身的迷霧，驅使馬格維契不顧腿上的舊傷口，「像個瘋子般用銼刀銼他的腳鐐」 ，「彷彿他的腳和銼刀一樣毫無知覺」 ，也要逮到康佩生送回給司法制裁，他如此相信司法正義，但司法卻擺他一道，受過教育的康佩生紳士，罰則很輕，而他卻被判終身流放。此處「濛濛的霧氣」 暗喻司法的混沌不清，不停地傳來銼腳鐐的聲音是身份低賤的馬格維契，無法擺脫罪人的鐐銬，而嘶吼出的悲鳴。不僅如此，霧又象徵著犯罪者的屏幕，在篇尾「康佩生竟然『像一個鬼魂』似」 出現在皮普身後，欲暗中施行詭計的陰冷傍晚，「太陽下山時卻開始霧氣瀰漫」 ，皮普「不得不在水上船舶之間小心地摸索前進。」 象徵康佩生的威脅防不勝防，危險處處縈繞在皮普四周，也預示著他與馬格維契的逃亡計畫即將失敗。三處描寫中，狄更斯為讀者撥開由進步繁榮所佈下的層層迷霧，讓我們得以看見社會最黑暗的一面，深思作品的深層意蘊。
霧氣除了先前所提的「朦朧」、「瀰漫」，亦有「易消散」的特質。作者借助霧氣多變的特色衍生出獨創性的意象，使相同或相似的情思得到獨特的藝術表現。每當皮普下定決心改變現狀時，皆伴隨著霧氣消散來揭示每個階段心境不同的變化。當皮普越堅定地與家鄉切割，霧氣就越加全然的散去，「光亮的大千世界」 將使皮普更加投入追尋炫目迷人的遠大前程，然而此前程卻如同夸父追日般遙不可及。又當他散盡家產回歸故里時，「霧氣也開始消散」 ，展現在他面前的是「一片廣闊無邊的寧靜夜色」 ，以沈穩無華夜色象徵此時步步腳踏實地，不作虛空之事，皮普在晨霧散盡之後亦將開啟他嶄新的人生故事。作者以前後霧散的景色不同對比出皮普心境之轉變，象同意異，各見其趣；更以此霧在結構上有貫穿全文之功效，前呼後應，層層遞進。霧散霧生如同人生興衰，短瞬令人難以捉摸，但塞內卡曾言：「生命如同寓言，其價值不在長短，而在內容。」。狄更斯藉由此書， 寄寓了金錢換不到遠大前程，愛才能使價值煥發，突出對現實社會批判、抨擊的主旨用意，使人得到思想啟迪。
《遠大前程》中霧的意象既可烘托社會環境氛圍、預示及推動情節發展，亦可揭示人物心境，成為貫穿全書的情節線索，從而生動演繹主人公跌宕起伏的人生際遇和千回百轉的心理經歷。此外，作者成功的通過霧的三層象徵意涵層層揭示出迷茫的人生、光明背后的罪惡與人性的考驗之主題，使難抒之情、難言之理，由意象婉轉的代抒代言，達成「言有盡而意無窮」的藝術效果。 |